封面新闻记者 周翼 梁家旗

很多人不相信，戴着眼镜、看着瘦削白净的孙文竹，真的能完成独自漂流长江这件事。

但孙文竹没有怀疑过自己，就算是在金沙江翻船命悬一线的时候，或是遇上3米高大浪的时候，他都坚信自己能抵达上海。10月14日，孙文竹在社交平台发布视频，扣除中间休整时间，102天，3200公里，他已抵达南京。

“黑暗的尽头总有光，可是你必须要启航。”这是孙文竹在他的视频中配的一句话，在他看来，除了未知的危险，身后的彩虹，身边游过的江豚，两岸青山倒映绘出的“油画”，皆是收获。

即将踏上最后400公里的行程，孙文竹将更换他的第5条小艇，从初夏到初冬，“接下来要面对的风浪、天气，跟之前完全不一样，希望一切顺利，给这趟旅程画上完美的句号。”

孙文竹在江面上自拍 受访者供图

出发

“现在不做

可能就再没勇气去做了”

家住湖北武汉的孙文竹，一直生活在长江边，小时候就总在想上游在哪里、下游是什么样。上大学后，孙文竹喜欢上了户外运动，曾在秦岭徒步6天5夜。

真正让他决定一个人漂流长江，是看到了尧茂书的故事。1985年6月，被誉为“长江漂流第一人”的尧茂书乘着橡皮筏从长江源头出发，历经沱沱河、通天河，一个月后在金沙江触礁遇难，年仅35岁。第二年，中国长江科学考察漂流队历时五个多月，成功漂流至长江入海口附近的横沙岛，这是人类首次全程漂完6300余公里的长江。

第一个“阻碍”是他的妻子。尽管知道孙文竹有这个想法，但妻子一直不同意。孙文竹“软磨硬泡”了很久，才让妻子最终点头。“大概就是亲密战友之间的妥协。”妻子告诉他，“如果你不做这个事情，会一辈子遗憾的话，那你就去试一下”。

只花了5天时间准备，艇几年前就买了，再买点生活必需品，孙文竹就独自开车连夜赶到了攀枝花。

6月6日，天气晴好。没有仪式，也没有人围观，孙文竹给小艇打好气，穿上救生衣就下了水。3米长的小艇上没法放太多东西，包括了装着睡袋、充电宝、雨衣等必需物资的大包，太阳能充电板，还有在攀枝花买的一包果蔬和一把面条。

当晚9点过，孙文竹发了第一条漂流视频。启程后不久，他便遇到了在建的银江水电站，江面变窄，江水流速加快。上岸观察情况后，孙文竹全力摇桨，顶着浪穿了过去。

6月6日，孙文竹从攀枝花出发。受访者供图

“为啥要做这个事儿？”“岸上有车队跟着吗？”“肯定是划几公里就上岸坐车吧”……在网友的评论中，有不少质疑的声音，孙文竹回应，“人总归是有冒险精神的，现在不做，可能就再也没有勇气去做了。这是很多人都想做的一件事，只不过我去做了”。

翻船

“我可能要交待在这儿了”

按照最初的计划，孙文竹大约30天就能抵达武汉，但他没想到，漂流26天后，才完成金沙江段到达宜宾。

“面对未知，要有敬畏之心。”这是孙文竹在经过银江水电站时说的一句话，很快，乌东德到白鹤滩之间的老君滩，让这句话在他心里具象化了。当地人听说孙文竹要在老君滩漂流，都跟他摆起了手：“落差太大，当年长漂就死过人，前几年漂流也死过人，太危险了。”

在江边查看过水情后，孙文竹听了劝，他在视频里说，“这次没有走老君滩，留下一点遗憾。”但很快，奔涌的金沙江，还是给了孙文竹一个下马威。

孙文竹拍摄的长江 受访者供图

在白鹤滩休整2天，换了新船和新桨，孙文竹继续前进。上一秒，他还在视频里说“前面有一大片白浪，远超我的想象。”下一秒，他已经浑身湿透，冻得浑身发抖。

6月20日，四川凉山州应急管理局官微曾发布一则消息，“6月19日上午，经金阳县山江乡综合应急救援中队、村组干部齐心合力寻找，终于在金河村发现一人和一只侧翻的橡皮艇在金沙江中漂着，但因水流湍急且离岸较远无法有效实施救援，队员只能暂时通过呼喊引导孙某前往棉沙湾浅水滩处……”

文中的“孙某”，正是孙文竹。在经过一段激流时，翻起的浪直接将橡皮艇打翻，孙文竹顺手抓住桨和一个包。穿着救生衣的他重新回到水面，但艇已经被冲远了。

耳边是水流轰隆隆的声音，双脚离开水面时感觉发热，孙文竹知道，自己正在失温，手臂也开始发软，“水流太急，根本没办法靠近岸边。”那是他第一次感觉自己离死亡非常近，“我当时想，可能要交待在这儿了。”

在当地救援队拍摄的视频中，只有一条橡皮艇反扣着，飘在水面上，看不到孙文竹的身影。好在水流平缓后，他终于抓住了艇，经过多次尝试后，才爬了上去。

前进

江豚与夕阳下的绝美长江

长江，中国第一大河，哪有那么容易被征服。除了命悬一线的翻船，还有重庆江津3米高的大浪，突然袭来的暴雨，在码头躲避出入的船只，孙文竹每一天都有“惊吓”，但每一天也都有“惊喜”。

在葛洲坝下游约10公里处，孙文竹第一次遇到了江豚。此后，他又先后在湖北赤壁、鄂州、黄石见到过，最后一次是在江西九江，也是他距离江豚最近的一次，“那天是傍晚，整个江面色彩对比度很强烈，看着黑乎乎的。”

夕阳下的长江有多美？一段很长的静水，没有一点风，身后有微微涟漪，面前的水面如镜子，阳光洒下来泛着荧光，山口斜入水中，被水平面分开形成倒影，上下完全对称。

孙文竹拍摄的长江景色 受访者供图

孙文竹停下划桨，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，就像油画一样。“刚开始觉得太美了，后面安静得我都有点害怕了。”在孙文竹的讲述中，这样的美景还不止一处。

从荆州公安县到石首的一段，两岸森林葱郁，太阳西斜，光从树梢打下来，绿色与金黄色穿插，孙文竹划着桨唱着歌，惊起水禽飞过江面，“落霞与孤鹜齐飞，秋水共长天一色”的画面，呈现在了他面前，“我当时正在直播，很多人都看到了。”

这一路上，孙文竹见到和听到了很多长江生态保护的故事，岸边的青山，水里的鱼群，成了这些故事最好的结局。

尾声

最后的400公里

8月23日下午5点40分，历时79天后，孙文竹回到了武汉，行程超过2400公里。

从宜宾至武汉，是整体计划的第二阶段。在武汉长江大桥下，孙文竹“放肆”了一回，脱掉上衣，跃入了江水。直播中，很多网友从长江沿线各个城市“发来贺电”。

网友拍摄的航拍画面 受访者供图

网友拍摄的航拍画面 受访者供图

回顾这一路，孙文竹用“我能挺住，但不代表我不难受”来形容，但他依然鼓励网友，“当你的内心无比坚定，如果有多年想逐的梦想，想追的执念，不妨大胆去尝试一下”。

回到武汉，妻子来接孙文竹回家，“经常都有交流，她知道我的行程，父母是我出发后看新闻才知道的，平时都会让我注意安全。”回到家的孙文竹，专心陪着两个孩子。

9月12日，孩子们开学后，孙文竹开启了第三阶段的旅程。鄂州、黄石到安庆、池州，再过铜陵、芜湖，10月14日，孙文竹划进了秦淮河。

孙文竹从武汉出发 受访者供图

南京到上海，最后400公里。有网友提醒，后续行程受涨潮影响明显，要更注意安全。曾经的很多质疑，也变成了多数网友的鼓励和点赞。

即将再次起程，孙文竹看了下天气，最低气温只有7度，江风只会更冷，加上每天涨潮落潮，落差会有2至3米。他找了份潮汐时间表，只有落潮时间可以前行，并且要避开航道，还需要再换条大一点的艇。

孙文竹想起了从攀枝花下水的那天，“困难只有在路上才能遇到，黑暗的尽头总有光，但是你必须要去启程”。